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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驚雷

遠遠望去，露西個子高挑，眉目英氣，身材瘦削，胸部平坦，筆直挺拔的西裝內外都透露著都市白領的味道。她大步流星地從部門走道經過，同事們紛紛點頭問好。

名校碩士畢業(yè)，入職央企，頭頂光環(huán)的露西前25歲的人生可謂順風順水。然而在愛情道路上，灑脫直爽的個性讓她雖然能夠和男生打成一片，但是從未交到男朋友，只處成了兄弟。

她早就知道自己似乎和正常女生不一樣，比如當妹妹13歲胸部開始發(fā)育的時候而她遲遲沒有動靜；當妹妹15歲因為例假染臟褲子時她還在為自己沒有例假而竊竊自喜；當妹妹18歲小鳥依人站在男朋友身邊時，她一米八的體格已經看起來比妹妹男朋友不相上下，這也印證了她從小聽得最多的就是別人夸自己個頭高身體壯。

盡管父母察覺到了露西與正常女孩不同，但是受限于農村醫(yī)療水平的發(fā)展和諱疾忌醫(yī)的風氣，他們覺得只要不影響學習生活，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情。

起初，母親以為露西是宮寒，于是聽從了村里婦女的建議，從老中醫(yī)那抓了幾十副劑量的湯藥，每周三副，露西捏著鼻子喝了三個月，身體仍然沒有任何動靜。無果之后一家人放棄治療。露西也松了一口氣，終于擺脫了中藥。

畢竟，大學入學和研究生入學體檢顯示，露西身體健康，并無異樣。

盡管露西有180的身高，但是卻只有65千克的體重，同事常常調侃她可以去當超模。最近加班一周，體重又掉了1千克，小腹隱隱有硬結，衛(wèi)生間地漏里堆滿了頭發(fā)，這些都提示她，這并不是秋天到來的季節(jié)性脫發(fā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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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、幻滅

露西最終決定周一上午請假去醫(yī)院體檢。

去醫(yī)院的路上，她坐在地鐵里用ChatGPT 搜索，心里想著大概率醫(yī)生要開一堆保健品或者推薦自己吃一些滋補品。

為了探究早些年沒有解決的身體問題，除了一般檢查、內外科體檢、血液檢查，露西還做了乳腺檢查（常規(guī)查體、鉬靶或磁共振）、婦科檢查（婦科常規(guī)、婦科B超、宮頸細胞學檢查、HPV）。當她看到體檢結果的時候瞬間石化，是晚期卵巢癌。此前她想過一切結果，唯獨漏掉了絕癥。

露西禁不住流淚，顫巍巍的拿著體檢報告單去住院部腫瘤科，仿佛一陣風就可以把她吹倒?？剖曳路鹬兰磳⒁哟@位特殊的病人，露西走過來的時候，一群穿著白大褂的醫(yī)生、護士、實習生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，炙熱的光芒仿佛螞蟻，將她從頭到腳爬了一遍?？剖抑魅螌⒈娙饲采?，帶她到患者溝通室。

露西坐在醫(yī)生對面的椅子上，她苦笑道，“我還能活多長時間？三個月？六個月？哈哈，我預留時間交接一下工作?！?/span>

“你這并不是單純的卵巢癌，你是因為染色體變異引起了卵巢癌變，如果你在一開始發(fā)現(xiàn)沒有例假就來醫(yī)院摘除卵巢的話，不會發(fā)展到今天這步?！贬t(yī)生面露難色，表情復雜。

“染色體變異？我智力和行為方面都是正常的?！甭段髁ⅠR想到生物書里的唐氏綜合征患兒。

“染色體人體內共有46條染色體，23對染色體。其中的22對常染色體男女都有；第23對染色體被稱為性染色體，女性的染色體為‘XX’，男性染色體為‘XY’。顯微鏡下你的第23對染色體是XY。在醫(yī)學上，你這種狀況又被稱為Swyer斯威爾癥候群患者?！?/span>

“所以，我應該是個男性？”露西頭暈轉向，她剛想反駁，就被醫(yī)生下面的話堵住了嘴。

“不過你的外貌卻按照女性發(fā)展，你的性腺——就是咱們說的卵巢，你的卵巢發(fā)育不成熟，導致你沒有月經，子宮發(fā)育不全這也決定了今后你沒有生育的功能。你體內的雌激素水平比較低，所以你的乳房達不到正常女性發(fā)育水平?！贬t(yī)生邊解釋邊用手比劃，生怕自己不小心冒犯了對方。

“所以我現(xiàn)在是半男不女的嗎？為什么我的染色體是XY，卻沒有發(fā)育成男性？”

“每個人都有一套DNA，這就像是基因如何組裝成‘你’的一個說明書。決定胎兒男女性別的是Y染色體上性別決定區(qū)域Y蛋白（SRY）基因。所有胚胎一開始都是女性，在胚胎發(fā)育的第2個月才開始分化男女性別，而SRY能夠保障胚胎長出睪丸和其他第一性征最終發(fā)育成男性。SRY要是出了問題，胚胎就不會有男性生殖腺產生，而一直按照默認的女性身體繼續(xù)發(fā)育，發(fā)育出子宮。”

“所以我的Y染色體上SPY蛋白出現(xiàn)了問題，導致我畸形發(fā)育？”露西頓時覺得自己是生物進化中的敗類，黯然神傷。

“是的，你可以這么理解，Y染色體上的SRY基因有個片段出現(xiàn)了突變，這就導致SRY原本應該表達出來的酪氨酸變成了苯丙氨酸，苯丙氨酸比酪氨酸少了一個氧原子，而正是這個氧原子讓XY不能發(fā)育成男性。”醫(yī)生解釋起來滔滔不絕，卻擔心對面的露西聽不懂，及時剎車。

“為什么我沒有早點來看?。繛槭裁?？！”露西懊惱的自言自語起來。

“很多時候大家意識不到是染色體變異的問題，當你第二性征沒有發(fā)育完全的時候應該及時就業(yè)檢查，而不是覺得無關痛癢，最終釀成無法挽回的后果?！贬t(yī)生話剛落地，又覺得話中有些指責的意味，立馬守住口，順手拿著檢查單，跟露西討論治療方案。

三、淡然

作為十級網絡沖浪選手，露西突然咒罵起ChatGPT ，責怪人工智能給的答案不準確。但是又忍不住再次沖浪，在檢索框里搜索“卵巢癌晚期一般可以活多長時間？”

盡管醫(yī)生跟她說，積極配合治療可以活個三五年不是問題，可是她并不相信。

躲在房間里沒日沒夜得刷手機仿佛成了一種寄托，露西迫不及待的想要從網絡上找到和自己同病相憐的人，以從他們身上找尋自己未來生存的軌跡。

露西看到，一部分斯威爾癥候群患者的Y染色體遺傳自母親的突變的基因。她突然想起醫(yī)生說自己以后沒有生育能力。雖然絕大部分斯威爾癥候群患者沒有成熟卵巢，但是在有記錄的醫(yī)學資料上還真記載過一位斯威爾癥候群患者產下了一名嬰兒。而在這個女孩被查出患有斯威爾癥候群之前，這位母親從來不知道自己的性染色體是XY。

據公開資料顯示，美國女演員和導演 Arisleyda Dilone 是斯威爾癥候群患者，波蘭裔美國奧林匹克運動員 Stanis?awa Walasiewicz 死后的基因檢測也證實她是一位斯威爾癥候群患者。

露西第一次以單純的動物的視角去審視自己的誕生，原來生命從孕育到誕生需要經歷如此波折?；蛟趶椭七^程中，誰也不能保證每次都精確的復制，總會出現(xiàn)這樣那樣的誤差。而自己的DNA組裝說明書只是恰好出現(xiàn)了問題。

秋意漸起，霜重瓦冷。萬家燈火亮起，窩在房間里一周的露西決定出門吹吹晚風。

金黃色的銀杏樹葉漫天飛舞，露西接連打了三個噴嚏，她雙手交叉在胸前不自覺裹緊了毛衣。

“可能我就是上天選中的十萬分之一的幸運兒，這個世界上除了男人和女人，還有一個我。所以，請勇敢向前吧！”